看陈朝生的水彩静物
文/吴杨波
甲辰年八月初一日,朝生兄发我一批近期潜心创作的水彩静物写生作品,自感酣畅尽兴,欣然与老友分享;并发我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历年水彩静物作品集萃,邀我就他在静物画道路上的努力与追求,评论一二。
朝生兄的作品,我向来是极喜爱的。作品中那种雄浑与坚韧、明丽与奔放的气质,宛如潮汕的英歌舞,质朴天成,风火雷电间横扫一切,沛然而莫之能御。而当有了历史的维度,让我从更宏观的视角、客观地去看陈朝生的静物作品时,一个问题浮现出来:是什么样的动力,能让一位当代艺术家,用尽毕生时间,执着于如此古老、如此小众的水彩静物画?——换句话说,当下水彩静物画的魅力几许、价值几何?
从文艺复兴以来,西方传统的静物画,其特有的隐喻性始终贯穿其中。画家们对花卉、食物、器具反反复复地描摹,一方面映射着丰裕的俗世生活,另一方面隐喻了人作为主体,对物质世界的沉思。生活于20世纪门槛上的塞尚,更是将静物画的形而上特质发挥到了极致:在一个知觉不稳定、人对外部世界的感知更不稳定的摩登时代,画家似乎只有面对沉默而忠诚的静物,才能让笼罩世界的模糊性、流动性表象散去,人的知觉和内心才重新升起确切的安全感,以及肉身的存在感。
塞尚的工作状态,正是后现代社会的i人(内向型人格)们最羡慕的:不用社交、每天的工作就是一个人安静地正本清源、格物致知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我们也很容易理解广美水彩静物的先辈王肇民先生,何以避开人世纷扰,默默地选择水彩,选择静物,选择让自己的感知清晰而永恒——糊涂一辈子,却又在画布上清醒一辈子。
每每与朝生兄谈起王肇民和广美水彩传承,他的眼神总会变得温润而深沉——可以感受到,一种有质无形的因子随着他有力的脉搏,在血管里流动。这因子无疑来自王肇民建构的宏大艺术世界。但不同于王肇民在大时代中不得不选择的中庸与清醒,朝生是个热爱生活、承道笃行的人,他选择了无畏与前行。
强健的肉身,伴随超乎常人敏锐的视知觉,让朝生的艺术世界总是充满确切性与自信力。他总说:“真实则美,有力则美”。然而,何谓“真实”,而“力”又往何处使?确切性边缘之外的混沌世界,才是朝生要直面并着力探索的领域。于是我们看到早年的陈朝生在轻松拿捏对象真实感的同时,对物象真实性的有意破坏(《青苹果》,1991),看到了向莫兰迪和形而上画派的借鉴(《柠檬》,1994),也终于看到在差不多十多年后逐渐确立了自己的风格:在平面和三维空间随意切换的不确定性中,完成自己的视觉魔术(《橘子与绿瓶》,2009)这种视觉魔术处理得如此的干净利落,兔起鹘落间,一个让人失去目光聚焦、处处是刺点(即引起每个人不同兴趣的点,罗兰巴特,1980),却又明确而自信的画面,便华丽丽地推到了观众面前。而甲辰年完成的新作,则在视觉呈现之外又添加了书写性,看来艺术家已经感悟到画面制作的完整感已经成为继续前进的桎梏,在笔触间自然流露的天性,将是从古典到浪漫转变的关键。(黑格尔,1835)
格林伯格认为:从具象到抽象,意味着艺术家走过了从讨好大众(kitsch)到专注于媒介与自我表达的道路。而齐白石则说:妙在似与不似之间,太似为媚俗,不似为欺世。艺术究竟是格林伯格的进步论,还是齐白石的平衡轮,这里暂且不深究;但恐怕陈朝生艺术的挑战,也在“似与不似间”的把控。少年的朝生从“似”走向“不似”,奋力挣脱眼见的真实,这是得了从塞尚到王肇民的传统;但近年来,尤其是甲辰年近作体现出的以“写”统领似与不似,则是一个新的境界的开启。艺术家不再纠结于是否要在写实中暗藏抽象,而是坦坦荡荡地随缘率性而为:关键处精彩、空白处肆意,让艳丽的水性颜料随着笔触奔涌冲突,所到处皆成文章。
当然,这条道路既精彩又布满危险。大胆地暴露出笔触和情绪,有助于唤起观众的共情,但容易形成更明确的套路和风格,引发更多的追随者和风格的蹩脚模仿者,从而走向僵化。所幸朝生艺术的另一个特点——坚持面对静物的写生,有效地规避了这一点。一切发生在封闭的画室,意义在画家和静物对象之间流转,没有观众和喝彩。我们从作品中看到画家面对挑战的全神贯注、看到画家运用画笔去解决一个个的难点,但唯独没有看到为获得些什么而生出的功利之心。一个世纪前的塞尚就是这种状态,半个世纪前的王肇民是这种状态,如今的朝生也是这种状态。此刻,艺术已经不重要,生命存在才是唯一。
行文至此,也许我们能够回答开头提出的问题了:如果有一种媒介、一种状态,能够让我们彻底打开知觉,让我们确信我们正和世界共同存在,那么,管它是否当代,管它是否是艺术,我们愿意和陈朝生那样沉浸其中,享受其带来的莫大乐趣。
朝生的水彩静物,其启发意义也在于此了。
甲辰年八月初六日写于番禺
上一篇展览:冯珏嘉个展“公园300秒”
客服电话:15956905057
©2005-2020 zhuokearts.com 皖ICP备2023016431号-1